双伊军事法庭的漫长审判结束后,联邦司令部入驻原本洲军政府所在的东江执政大楼。麦瓦雷戈宣布重修本洲宪制和重筹众议、下议两院,将司令部入驻时统一的军政架构一分为四,以政治、经济、民生分别成立参谋部、财务部、民政部,并特别成立特别修法顾问委员会以辅助修法工作,调任原本就任在联邦国防部的堕天使菲茨罗伊为委员会主席。

    “查尔斯.G.阿尔伯特,来找菲茨罗伊上校。”查理轻轻点着桌面,一双黑眼睛注视从忙碌中抬头的秘书,不紧不慢地勾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刚从会议马拉松解脱的奈凡尼疲惫地揉着晴明穴,刚走进门便听见自己的名号,他好奇地瞥过去,来者身材高挑,脸上摆着怪异的表情,薄薄的唇勾成一个生疏的笑容,加上骨感的侧脸和脸颊上零星的雀斑,让对方看起来像走针不齐的恐怖玩偶道具。

    “你好?”奈凡尼试探地问候了一声,那人应声,狐疑地转过身来,勉强的笑容消失了,五官摆正的正脸正经英俊,过长的棕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左手提着一个上了锁的黑色手提箱。

    查理看见对方肩章后收回疑问的眼神,收起不耐的小动作,右手迅速举在半空:“菲茨罗伊上校,我是你的新助理查尔斯.阿尔伯特。”

    奈凡尼眨眨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消息,探究的目光在这个新助理身上来回巡视。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司令部的大楼内,一开口便自称是自己的助理兵,这份用脚趾都能感到的违常使一个在政府机关浸淫多年的军人本能地感到不快。他微微垂睑,轻轻回握对方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查理眼尾睄过他翘起的嘴角,暗自将称这个笑容为看穿一切阴谋却无可奈何的讪笑。

    他领查理走向办公室,路过秘书的桌子时轻力敲了敲:“蒂法,烦请你帮新助理捡出你旁边的空桌,另外,请你帮我泡一杯咖啡,送进我办公室,谢谢。”

    “这是你的任命令条,军服可以到大洋酒店的临时总务办公处领取,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常穿,但掩饰一下总是好的。你的工位在蒂法旁,白天尽量不要消失。”奈凡尼悠悠脱下外套,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钢笔,在通条上龙飞凤舞地签上姓名,递给查理。

    “是的长官。”查理欠身接过,准备把通条收进西装内袋。奈凡尼出声打断他的动作,刻意接上他的目光,深深地注视对方的眼睛,开门见山:“克罗最近过得还算得过去么?”

    “将军最近过得不错,长官。”查理淡淡回应,他深谙其道,兀自绕开了门。他的工作范围暂时还不包括安抚、串通、告知他的掩饰性上司,只是礼节上,仍然要告知这次的任务对象与对方无关。他顺手把通条收进内袋中,表情平静地迎上奈凡尼赤条条的注视:“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还有其他吗?”奈凡尼问。

    查理像教导牙牙学语的孩子般耐心复述一次:“是的长官,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没有了。”奈凡尼食指勾了勾磨皮肤的衬衣衣领,悻悻坐下。他思索几秒,准备再开口,又觉得对方平缓的语调和无趣的回答倒胃口。阿尔伯特以不变应万变的直白敷衍把他舌面上敏锐的勾刺粗暴地磨平,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的同时,那份直觉被刺痛的不愉快从手指上稍稍翘起倒刺变成了插进肉里的木刺。他把几缕头发勾上耳边,放松下肩颈,懒懒地托起腮:“祝你工作愉快士兵。”

    “好的长官。”查理恭敬板正地行了标准军礼,准备转身离开。奈凡眼神扫到对方一背身便抄进裤兜的右手,眯了眯眼,感到被蔑视的不满使无聊的心躁动更甚:“等等,你会泡咖啡吗?”——对方迟疑地回身,死板的假面意料之中出现裂痕。查理挑了挑眉,不解地对上奈凡尼那双促狭的苍蓝色眼睛:“抱歉长官,这在我的职责内吗?”

    金发上校一哒响指,理所当然道:“当然士兵,这是你的重要职责。”

    响应般,蒂法敲了敲门,听见奈凡尼的一声“请进后”推门而入,将一杯红茶放上上校的办公桌:“抱歉长官,咖啡豆刚刚在昨天用完了。”

    “没关系,不,太好了。”奈凡尼勾唇一笑,指间的钢笔灵活一转:“麻烦你了阿尔伯特。”

    临近耶诞,本洲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载满联邦士兵的飞艇在巡回东江一圈后回航,尾气在晚霞划出一条平直的白线。战后初兴重建的东江忙碌地运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序地从穿过电车的轨道,涌入沐浴在黄昏中的各条街道。查理取了军服,并把锁着联邦秘密行动队队员资料的黑箱子交给在临时总务办公处就职的同僚后,去办今日新增的最后一项待办事项:帮新的临时上司补充咖啡豆。

    想到那个毫不见外的上校,他不自在地捋了一把散在前额的头发,焦虑地舔了舔内颊。多做一份工作并不会让他多一份工资,但违背“不能违背上司命令”的这一项命令,会让他损失原本的那份工资;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想多生枝节,让原本单程线火车般简单的任务因为这个临时上司对自己行动的阻碍发展成地铁线路。他一面在内心考量如何平衡这个麻烦人物多余的好奇心,心说他实在不擅长应对思维跳跃、喜怒无常的人物;一手提着的衣物和琳琅的罐头食品,脚步轻巧地在热闹的人流穿梭,顺着蒂法给的地址顺利找到角巷里的杂货店,用勉强的本洲语完成交易。

    转出街角回到大道,日落将近结束,黄昏景色残留一片橙红,周围纷纷亮起煤油灯,酒气与音乐从不远处开始蔓延。两个兽人小孩牵住巨人布满疤痕的手臂,欢声笑语地离开纸扎铺,伸手去抓莹莹雪花。他们带着天真的笑声走过这片曾沐浴骄傲、荣耀,最后被鲜血侵染、侵蚀的土地。这里的人们像是在荒地中生长的花草,在一片败瓦残垣中显现出非一般的生命力。